盖聂与卫庄各自为营,一下子化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直到这个时候,墨家的人才发觉一件事:鬼谷这一对师兄弟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过话,哪怕一句。

卫庄的阴沉和善变并不出人意料,难得的是之前无论别人如何待他都能心平气和的盖聂,能对卫庄视而不见好几天。

几日后,是夜,上玄月。

桑海的悬崖边上,夜晚的海风吹得海面白沫翻涌,时而像是韩国宫殿里碎掉的玉珏,时而像是那年大雪宫闱屋檐下坠下的冰花。

山崖的这一边,赤练安静地看着前方,看着卫庄的鲨齿在漆黑的夜色里划出恢宏的剑影,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仅仅靠剑气激起的疾风就足以击碎岩石。

真强大。

赤练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男人。

看他的剑、看他的白发、看他的背影。

这是她的特权。

卫庄练剑从不许人近身,唯有她能例外。

赤练想,自从齐国不战而降之后,六国的后人一开始还联合抗秦,可是慢慢的,六国的人各自为营,各家各派忙着自己划分势力范围和排挤异己,渐渐的,真正抗秦的人已经没有几个。韩国的梦已经很多年没听人提起过,当年的那些人,不是死,就是不知去向,只剩他还在。

更好的韩国,也许终究只能在梦里出现。

这,或许是卫庄对自己的补偿。

但也仅此而已。

鲨齿插入岸边的岩石里,崩塌碎落的巨石顺着陡峭的山崖跌落深海,溅起的水花很快被海浪声吞没。

卫庄松开手,站在涯边看着漆黑的夜空。

赤练凝望着他的背影,每一次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就好像没有明天一样。

一个白色的影子像展开翅膀的鸟儿一样,悄无声息落在她身边的木栏杆上。

赤练没有回头,问了一句:“子房回去了?”

白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向赤练交代什么,反而看着远处穿着大氅的人问:“他,还是这样?”

赤练的声音很无所谓:“这和你似乎没什么关系。”

白凤哼了一声,望着天际明灭的星光说:“这个世道,天下人的命运,从来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强者的游戏。”

赤练没有说话。

白凤眼底有一点怀念的味道:“就像那纵横交错的网一样,从来没有遗漏过谁。”

赤练的面色也开始恍惚:“纵横交错的命运……你说,这个世道明明已经有了横,为什么还一定要有纵?”

白凤:“或许,这原本就是他们的命运。”

赤练轻声重复:“命运……”

许久之后,赤练开口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寂寞?”

白凤抬了抬下巴,也不管女人能不能看到:“或许就像他那个样子。”

赤练却摇摇头:“不,这不是寂寞。真正的寂寞,是近在眼前,却咫尺天涯。”

白凤没再开口,因为这个女人的背影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

白凤看了这个女人一会儿,正要开口,忽然眉头一动,他看见山崖那一头的栈道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着一个苇白色衣袍的剑客。

赤练感受到白凤的气息出现了变化,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清这个人之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看见这个苇白色衣袍的剑客在迟疑一番之后,举步向前,用一种很慢很慢的节奏,像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那样,走向悬崖方向。

……

悬崖前,卫庄没有回头,只是把头微微偏向盖聂的方向,用一种在这样的夜晚略显华丽的声调问:“你,也看到了?”

盖聂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看起来像是纯黑的华练,倒影出满头的星辰轨迹,他望着天,回道:“是。”

卫庄的眉间有了短暂的松融:“你看到了什么?”

盖聂慢慢说:“月食五星,荧惑归心。”

卫庄轻轻笑起来:“凡月食五星,其国必亡,岁以饥,荧惑以乱,填以杀。”

盖聂沉默着。

卫庄微微侧头:“师哥,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抢不过天地的法则。”

盖聂的目光印满星辰,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的内心没有丝毫动摇:“破,而后立,也是天地法则。”

……

赤练想起,她曾经以为卫庄的寂寞的。因为天底下,只有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天空。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永远望着天空的人,或许还有另外一个。


状态提示:30.荧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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