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迷迷糊糊的手朝旁边一搂,搂了个空,他才察觉到,人已经在魔都了。

抬手看看表,下午三点半,这一觉睡了七个小时,却依旧眼皮发紧,浑身发沉,整个人像是让大车碾过千百回。

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水,精神不少。

洗漱的时候,惊讶的发现,眼皮发紧不是因为没睡好,而是他上火了,眼皮水肿。

这是他奶的说法,只要出门在外,有个头疼脑热,发烧水肿,都可以算作上火,一多半是想家。

拿热毛巾敷了一会,效果不大。

只好顶着肿眼泡出门。

柳元和许大志正在大厅坐着和德四儿喝茶,一见了他,三人都怔住,面色古怪。

“三哥,你这是咋了?”德四儿憋着笑,问道。

他横了一眼,没答话,跟着坐下来,德四儿给他倒茶。

柳元说,“多喝点茶,利尿消肿好得快,我在部队的时候经常熬夜,就总是肿眼泡,没有茶叶的时候就用树皮泡水,一喝就灵,尤其榆树皮效果最好。”

他连喝了两杯茶才放下,病恹恹的说,“跟你家老头子说一声,我可能又要食言了,眼睛肿成这样,酒怕是喝不成了。”

德四儿缩着脑袋摇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多大点事,我去就我去,老头子还能动手打”

他怔住,德四儿他老子是八级工老师傅,老一辈儿的人没耐性,对徒弟和后辈儿严厉得很,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不只言传,还身教,坚信不打不成器。

“幸亏老头子这些年打骂才让你没长歪,也该习惯了,再说到底是亲生的,他还指望你摔盆儿打幡儿,不会下狠手。”越说越小声,到最后没了底气。

德四儿嘟囔道,“我的亲三哥,我老头子的体格你是没试过,二十多斤的大铁锤子轮起来跟玩似的,我这小胳膊小腿儿凑过去就是送菜!”

说起来都是眼泪,好不容易成家之后,看在儿媳妇的面子上老头子才放他一马,不跟他动手,他可不会贱皮子送上去。

他俩相互推诿,谁也不愿意触老爷子的霉头。

门口一个小年轻鬼鬼祟祟的探头往里瞧,目光停到他身上,咧着嘴傻笑。

他觉得有点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对方招手,“三哥,可找着你了。”

一开口,他想起来了,“你是赵正文,咋到这来了?”

这小年轻正是赵兰香的熊弟弟,赵正文。

“我跟着卫红哥来的。”

他把赵正文拉过来,按着坐下,感慨道,“你才十三还是十四,咋就跟着跑这么远?”

赵正文说,“三哥,那都是老黄历了,你上京城念书那年我都十三了。”

他恍然,拍着赵正文的肩膀,“不错,一晃你都十六了。”

赵正文强调,“我生日大,过完年就十七。”

“对了,你咋没念书,我记着你姐不是支持你念书嘛?”

赵正文赫然,红着脸吸溜鼻子嘟囔道,“别提了,我不是那块料,两门加一块都不及格,我姐夫就央求卫红哥把我带到魔都来了。”

周扬笑着说,“你这也算得偿所愿了,记得回庄子的第一年坐你老子的驴车,你就说过向往魔都的花花世界。”

赵正文跟着点头,瓮声瓮气的说,“可不是嘛,我那帮同学还朝家里要钱念书,我一个月都拿二百块钱工资了。”

寒暄了一会,他问,“你说卫红哥让你来的,他找我有事?”

“你瞧我这脑子!”赵正文一拍额头,傻笑着说,“卫红哥问你都来了,啥时候上服装厂看看去。”

他也跟着愣住,自从王爱红出国留学,王卫红和他联系的少,他几乎都忘了这茬。

他还有个服装厂在浦东。

正好躲酒局的借口都来了,身在异地见老乡,难免泪眼汪汪诉说同乡之情,想必老爷子能理解。

他嘿嘿笑着德四儿说,“卫红哥叫我,我不能不去,你跟老爷子说一声,改天再约。”

德四儿不愿意了,跟着说,“我才不留在这受罪,一块去。”

他俩也是老交情,服装厂一直是动物园批发市场的主要供货,一辆车是坐不下了,德四儿又朝他老丈人借了一辆。

周扬说什么也不肯坐德四儿的车了,他还年轻,刚娶得媳妇,犯不上。

“正文,你坐你四哥的车,就拉你一个,专车,一般人没这待遇。”

赵正文用力点头,搓着手进了车。

服装厂的地址在城隍庙和古城公园中间,毗邻黄浦江,对岸就是陆家嘴。

从前年开始地价飞涨,尤其是外滩这一块,到了现在,有点寸土寸金的意思。

到了服装厂大门口的时候,王卫红已经带人在外边候着了。

下了车,他不敢拿大,赶紧跟王卫红来了个熊抱,后者还有点嫌弃。

“卫红哥,可想死我了。”

王卫红扫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意思分明是,你猜我信不信。

“你这个大老板可算是来了,还真难请。”

他摆手否认,“大老板不敢当,你是大老板,我只是大股东。”

王卫红呛声道,“大股东和大老板有区别?”

他恼怒于对方的不给面子,又不能发作,越过王卫红的身子,往后边看,隐约间觉得一个人熟悉,好像是卢月芳很看重的一个徒弟,“呀,小包,你也到这啦?”

小包笑笑,点头行礼,“周先生好,是卢姐派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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