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昱的屋子临靠胭脂的寝屋,规格虽小,却也算得上精致装潢,应有尽有。自被掳走至今已近半月,此地消息闭塞,江湖有无异动苏昱全然不知,而在昨日青黛带着人已往南去,若再不作出些实际,祸林苏家是早晚之事。他从床榻上翻身而起,不过数日便不见往日飒爽英姿、棱角分明,反而多添了几分病弱的俊秀之气。
他十五岁跟随父亲慢慢着手苏家商贸,各路商贩道行皆见过不少,早已练就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也认得不同道上的人。那日为了候胭脂,在卯时城门方开时便出了城守在马匹侧,出城第一批商队的排头,便有商道中人。苏昱折返回城,便是为了将消息递回去,只是在收笔时,却有些犹豫。
事关母亲安危,以父亲的脾气,若是知晓此处位置,定然不会留任何回转的时间,便派人马直接端了这宅子。若是打草惊蛇,恐会刺激圣乐坊加快了断已送出的帖子,首当其冲的便是母亲。苏昱斟酌之余,只附上了那份名单,并希冀父亲能去寻韩烨借一臂之力。
商道以贩卖消息经营壮大,若非其隶属朝廷,这江湖,便不会是如今三鼎之势,而将会是商道一家独大。而韩烨乃是丞相爱子,虽未谋官职,才华武艺皆比不得几位兄长,但受宠程度不容置喙。
如此一来,若能借韩烨其父在朝中之势,铲除圣乐坊便不在话下,且纵然失败也不会全然诟病于苏家。倘若韩烨不愿借力,只消凭借一场交易,倒也可通过商道寻到此处。而父亲寻韩烨商榷期间,正好又能留出几日时间于他。这般做,却也是因带了几分妇人之仁的私心。若能在这几日时间内将圣乐坊不得不这般做的理由挖出来,兴许,能救赎这圣乐坊一众女子,更能釜底抽薪,以绝后患。因而他,并未直接言明他所处的位置。
苏昱忍不住轻咳一声,这北境气候反复无常,无内力护体,小小的伤寒竟也断断续续不得根除,他抬手将兔绒棉袍一紧,桂花熏香便拥入鼻内,带着几分少女的胭脂味。
他蹙眉垂眸瞥向裹在颈项的白绒,每日放在床榻前的衣袍皆是保暖厚重、不同于胭脂所用的轻薄狐裘外袍,只是始终让他有些错觉,这大氅沾着胭脂屋内的香味,隐隐间恍如胭脂在身侧。苏昱闭目摇头叹气,再睁开眼便坚定不移,他是苏家之子,不论是否关乎母亲,他都有该做之事。
苏昱穿好鞋袜,扬手从枕头下取出一层层叠起的粗糙纸张,他小心展开,其上密密麻麻写着的木架底层的一模一样。但不同于那一张纸上的俊秀小楷,他手中的乃是那日他再度去城内时所誊抄。他蹙眉叹气,纸张褶皱层层叠叠、边缘卷曲,其上的字迹亦有些晕开。苏昱一眼瞥过,每一字他皆不陌生,就连第一行词组他也已烂熟于心,片刻后他将那纸一把揉捏于手心,垂眸躬身,这纸上的内容恐怕也只有胭脂等人能知晓其意。
为今之计,只能稳住胭脂并做好最坏的打算。若等苏家亦或是韩烨有所反馈,而与胭脂无法交涉,那有圣乐坊坊主在手作为人质,相对峙的胜算倒也更高一筹。
从窗外渗入寸寸寒意,肩上衣袍的馨香又逐渐侵占苏昱的思绪,他些许烦躁地将身上的鹤氅扯至胸前,微末的胭脂清香使得苏昱脑中混乱。
他蹙眉起身,抬脚便出门顺着廊道而去。待得再度回神,他已然至阁楼庭院的门内,望眼过内不知何时多了一桐木方桌,其上不知摆着何物,胭脂只着一薄纱,便坐在方桌一侧,手中举着一卷书册,却蹙眉钻研似有难解之处。他将把在外袍的指节松开,缓步靠近,便将胭脂那不见血色的容颜瞧得分明。
“可会下棋?”苏昱一脚方踏上阶梯,便听得这一问,他抬眸望去,胭脂眸光中带了几分期许,嘴角的笑意璨烂不含恶意,对视之时她一指方桌对面,示意苏昱坐下。
苏昱一时间并未回答,将衣袍卸下屈膝跪坐,粗略看了棋盘形势,黑子占下风,稍有不慎,便全盘皆输,他带几分勉强的笑意回道,“棋艺不精。”
胭脂将放置在身前的黑子推过去,抓起几颗通润冰凉的白子道,“我学了好些年,却总是顺着这书中所述条条框框的前提,从未与人真正对弈,难得实践便不知晓究竟有几斤几两。反正闲来无事,你便当做指导我吧,也算是报答我留你一命。”说着那白子一声清脆置于棋盘。
“......”苏昱看着白子那一步死棋未做言语,修长的手指拾起黑子,未将胭脂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反倒是细细斟酌起来。
胭脂心绪极佳,嘴角眼眸的笑意半分不曾衰减,若非那毫无章法的落子,这般随性洒脱倒有几分胸有成竹的胜算,玉子落于棋盘发出清脆一响,“兰釉将你掳至此地多少也已有半个月,不怕家中人担忧?”
苏昱垂眸面色一暗,一时间并未作答,如此反应胭脂却会错了意,“倒也无妨,青黛已走,你何时想走走便是了。”
苏昱轻笑出声,视线一直落在棋盘之上,“家父大义、家母仁慈,虽说此番动静有些大,两人定是担忧。但好在还有兄妹几人陪伴,想必他们能冷静许多。”
胭脂眸光渐沉,嘴角的笑意带了几分感慨,周遭的温度便不自觉有些上升,她指腹捻着棋子冰凉的滑面,语气不自然低了几分,“若是如此,倒是甚好。”
“江湖有关圣月坊坊主的身世来历众说纷纭,年关这宅邸也有些过分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