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原本种仙人球的花盆里,现在端端正正盛放着一颗人头,而且,应该是个男人的头,因为头发很短。
有那么一会,我呆呆站着,猜想,会不会是苏墨森的头,会不会是他在外面得罪什么人,遭报应了。
花盆搁在地上,位置很低,我又是站在一米外俯视,月光底下没办法看得更清楚。
这会我觉出了些凉意,因为皮肤上乍起一层冷汗,被风一吹,遍体毛骨悚然的感觉。
院子挺大,但是空空荡荡没多少东西,月光这么亮,根本藏不下人,这颗人头仿佛凭空飞来搁在这里似的,完全不合逻辑。
当然,这时候我恍恍惚惚有点明白为什么了。
很多年里我一直告诫自己,所有看上去不合逻辑的事情,最后都一定有个合逻辑的解释。
这话能在很多情况下使我保持清醒和冷静。
比如现在。
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梦。
只有梦才会这么没现实逻辑:凭空飞来人头,我站在明亮的月光底下却没有影子。
我的原则一向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去了再迎头面对。眼下的境况就属于硬着头皮也得上的那种,无论如何,就算只是个凶悍不吉利的梦,我也得先弄弄清楚,到底是谁死得这么有创意,死到我家花盆里来当仙人球玩。
我往前挪两小步,再次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体,尽量蹲得低,低到看清楚人头的全貌为止。
的确是个男人,长得挺普通,死了应该有些时日了,脸上完全没有肉,也没有血色,只一张灰白的皮绷在头骨上,眼睛半闭,稍稍往下垂着,唇角下咧,神情特悲伤,好像死得很冤枉,很不情愿,九泉之下死不甘心的样子。
再仔细看,那眉眼,那嘴型,鼻翼两侧的法令纹……
看清楚了,我一屁股跌坐在水泥地上,瞪大眼睛,本能地用手捂住嘴,死死捂住,否则嚎叫声就要惊破这天地了。
是修叔叔。
真的是修叔叔。
仅管花盆里这颗人头失了血色并且脱了相,我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真的是修叔叔。
修叔叔是我成长过程中难得的温暖,长长的岁月里给过我缺失的父爱,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我的爷爷苏墨森对我一点都不好,但他有两个朋友,或者说下级吧,对我非常好,一个是修叔叔,还有一个姓陈的伯伯。
他们两个每隔几年都会带着礼物来看我,在我家住一阵子,教我认字,教我练武,教我很多药草方面的知识。陈伯伯为人很严肃,看着总感觉有点凶,所以我喜欢修叔叔多一点,他爱笑,说话和气,特亲切。
曾经我一度以为修叔叔是我的亲生父亲,问过他几次,他都说不是,还叫我不要胡思乱想。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还很小,不确定他有没有跟我撒谎,因为他总否认,而且每次否认的时候都会扳起脸,之后又跟我说了些血缘和胎记方面的话,我就再也没问了。
怎么都想不到,十多年没见,修叔叔会以这样的形式,跑进我的梦里,而且还死在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