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杨策心里的疑惑一点儿都不比付元少。
他登上新大陆就是奔着打仗来的。
在大西洋上,他有幸目睹了阿尔瓦遮天蔽日的西班牙舰队远远地航向东方,外围巡航的大明船队发现了他们,并用火炮示警驱逐了他。
没办法,在杨策、阿尔瓦与陈九经三人之间,视野是不一样的。
西班牙舰队无法发现杨策,但陈九经可以。
当然了,即使陈九经的船队没有鸣炮示警,杨策也不会头脑一热跑去打海军——尤其是正在进行大规模军事调动的海军。
他只看到了机会,把天下连为一体的机会!
可汉国压根就没人认识去新大陆的航线,虽然他从西班牙贵族那弄到几份地图,但要想准确靠岸离墨西哥城最近的韦拉克鲁斯港可太难了,因为经过审问俘虏的西国贵族让他知道新大陆东海岸有多荒凉。
那就是一大片无人区里点缀着几条通过道路连同繁荣的城镇,他的士兵没多少辎重了,因此他必须准确地靠岸海港。
所以他才决定向西航行的过程中见到商船就在射程之外炮击、将之向西驱赶。
商船会把他们带到港口,然后他们继续向西,遇见商贾继续在射程之外炮击,然后就非常精准地自己把自己投送到新大陆的港口。
杨策原本是想把韦拉克鲁斯这个明显是西班牙人命名的港口抢掠一空后放火烧掉的,结果发现港口的建筑工人说的都是大明官话,只好拿随船的金子买了食物,还雇了些百姓引路去墨西哥城。
“路走一半,就撞见你们了,听见总兵官鸣金,我那碗口炮都插上药线了又赶忙让部下拔了。”
墨西哥城的总督府里,脚蹬黑面皂鞋腿扎行缠,身披奥斯曼板链甲的杨策坐在西班牙式方椅上脊背端正,探手道:“这是怎么回事?我问港口的土民工匠,他们都说这就是新西班牙我没走错,可对阵的怎么是官军呢?”
就这最后几个字,杨策琢磨了一路。
他们怎么是大明官军呢?
是不是?
还东洋军府?
步兵操典都换了,这哪儿跟哪儿啊?
总督杨廷相提心吊胆好几天,在墨西哥城布置防务忙里忙外,这会儿耷拉着眼突然精神了:“你早说你过来,派人给我送封信,实在不行给袁指挥使送封信,这么多将官你都认识,非一声不响的就来了,还带兵摆出一副来打仗的架势,看把我们折腾成什么样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投奔林凤的杨策都觉得自己举目无亲,可谁知道这次登上新大陆,到处都是自己熟人。
新西班牙总督杨廷相,在广州府讲武堂文进士学员,是他上一届师兄里头的名人;新西班牙新任指挥使袁自章,万历朝第一位武状元,先后进学于宣府讲武堂与广州府讲武堂,在广州讲武堂是比他小一届的师弟。
更别说千户里头有另外四个师弟,还有另一个百户是他入学讲武堂之前的部下小旗官。
这还只是认识的,新西班牙总兵官付元不用说是如雷贯耳了,下边除袁自章另外三个指挥使也是过去有所耳闻的南方军官。
不夸张的说,整个新西班牙包括两个混血西班牙军团在内,千户以上实权领兵者半百,海盗头子杨策不认识的、没听说过的,不超过十五人。
这十五个人里,西班牙军官就占了十三个。
过去是骑兵参将的袁自章要冷静得多,他坐在杨策对面,两手交叉放在桌面,问道:“你在海上过得挺好,东洋军府成日有人去告状,不是西班牙人就是葡萄牙人,怎么想着登上新大陆了?”
浓重的荒唐感包围着杨策,自从被南洋大臣高拱授意投奔林阿凤起,他就再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和这些过往旧同窗坐在一起。
更没想过在早些时候的普埃布拉,他们险些兵戎相见。
毕竟身份不同了,看着这些覆雕虎胸甲、着体面军服,立领上钉着着奔虎、猎豹、熊罴方铜牌与摆满将盔的方桌,再低头看看自己。
头盔,他有一顶从阿拉伯哈里发骑兵头上抢来的高顶盔。
铠甲,他身上穿着奥斯曼帝国‘桑贾克贝伊’也就是军事指挥官们穿的板链甲,下摆覆盖着绯色绸缎,这是林阿凤袭击萨菲时以做雇佣军为借口要来的。
他生活在船上不方便穿靴子,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赤着脚,眼下穿的鞋子是登陆临时弄来的不太合适,还有明军下级军官的行缠。
杨策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瞬间他有些埋怨,如果他没有向南走而是向北走,现在是不是也会和他们一样,官居三品、荣耀加身?
他为自己的埋怨与羡慕而感到羞耻。
可他又如何能不埋怨,易地而处谁又能不羡慕?
尤其脸上,还要露出若无其事。
“诸位也知道,我投奔大王林凤麾下。”他抬起左拳抵近嘴边有点不好意思,笑道:“在东边海上,四个月来数不清的西国贵族坐着船回欧罗巴,大部分都碰到了我,起初想换点赎金,后来就逮了一百三十七个。”
上首的杨廷相端起茶杯正在喝茶,闻言身形猛地一僵,险些将鼻涕喷出,硬生生咳嗽几声才缓过劲来:“你抓了一百三十七个西班牙贵族?这几个月我统计从这离开的才一百二十六个!”
“你抓的比走的还多十一个?”
比起杨廷相的失态,杨策非常淡定:“你统计少了,至少还有五十个我没追上,再说还有运气好